不經餓的姚妹兒又一次被餓醒了。
她才一動，便聽到宗政憬的聲音：“你醒了？”
竟是難得的正經。
姚妹兒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雖然身體醒了，意識卻還有些模糊，她邊揉眼睛邊道：“嗯？秦王殿下，你怎麼在這裏？”
宗政憬輕笑：“這是我的營帳，我不在這裏又該在哪裏？”
“營帳……”姚妹兒低低重複了一遍，下一瞬睜大眼睛，反應過來，看了看桌子上微微搖曳的燭光，驚奇道，“天都黑了？那我們怎麼還在這裏？不是早該回去了麼？”
坐在宗政憬身側的慕慎安探出頭來，看向姚妹兒：“這就要問妹兒你了。”
“問妹兒？”姚妹兒徹底清醒，難道是……“怎麼了？難道昭陽公主出事了？不可能啊，雖然那洞確實挖的挺深的，但妹兒特意在洞裏鋪了厚厚的稻草，不要說內傷，只怕昭陽公主連皮外傷都鮮有，後來也不過是丟了幾隻毛毛蟲嚇嚇她罷了，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慕慎安挑眉：“幾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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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姚妹兒的聲音低了下去，過了會兒，才小小聲道，“大概，大概幾百只吧……”
宗政憬一口茶噴了出來：“妹兒，你還真是……真是虧你想的出來……幾百只毛毛蟲……”他只聽說昭陽在一個洞裏被找到，嚇暈了過去，沒什麼大礙，似乎洞裏還有些蟲子，但他沒料到，竟有幾百只之多……
沒有從慕慎安和宗政憬嘴裏聽到任何責怪之意，姚妹兒知道昭陽公主應該是沒什麼大事，遂放下吊起的一顆心，撇了撇嘴道：“昭陽公主差點讓妹兒紅顏早逝，妹兒拿毛毛蟲嚇嚇她怎麼了？”
慕慎安凝眸，淡淡的望向姚妹兒：“那石頭又是怎麼回事？‘昭陽不昭，天降此罰’？”
宗政憬嘴角的笑意淡去，神情認真起來：“聽說這塊石頭，差點讓炎皇后同父皇當面爭執起來。這塊石頭，可比那幾百隻毛毛蟲厲害多了。妹兒，誰教你的？”
想到這塊石頭的來由，姚妹兒沉下了臉：“只是妹兒臨時起意罷了。”在她看過的不少書裏，很多地方都曾出現“天意”，這種天意，通常都是爲了給極致的變化一個合理的解釋。譬如說，大多數開國皇帝都過奇遇，那代表着有神授意，所以他們是順應天命改朝換代，而大多數的末代帝王在位時期亦會出現許多異象，昭示着上天對他的厭棄。所以當她聽到昭陽公主手裏沾染着這麼多條人命還依舊想要繼續輕見人命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這一茬。如果，她是個被上天厭棄的公主，那她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權勢去隨意殺害無辜的生命了吧？驕傲如昭陽公主，讓她從雲端跌入泥濘，對她而言只怕會是一種生不如死的體驗罷？
“臨時起意？”慕慎安微微上揚的語氣昭示着他的懷疑，“你計劃周密佈置精巧，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正因爲如此，雖然石頭的字跡一看便知是新近寫的，但是昭陽公主被毛蟲嚇暈，卻沒有受一點傷害，這種事，若說是人做的，反倒讓人覺得更不可能——何況今天是什麼日子，御林軍這麼多年擔任獵場守衛，從未出過任何紕漏，此時御林軍的將領們或許正在想辦法力證這塊石頭的真實xin，否則，讓大景王朝的嫡公主在皇家獵場蒙難，他們有幾個腦袋可以砍？但若是這件事確實是上天降罰，那便與他們毫無干繫了。他們防得住人禍，但那裏擋得住天罰？”
宗政憬接着慕慎安的話繼續說下去：“如此一來，誰也不會想去認真追查這件事人爲的可能xin，就算你在現場留下了一星半點，說不定也會有人想辦法幫你抹去。而這些人，或許不僅僅是爲了免於責罰的御林軍，亦有可能是這些年與炎家不和的很多人之一。原本你只是報私仇，但你這塊石頭一出，極爲聰明的轉移人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創造了一個天大的機會。”此時誰還會在意到底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居然敢暗算昭陽公主？只怕此時他們滿心滿眼看到的，是有人給了他們一個揭開昭陽公主無德真面目的機會，隨後便可引出炎皇后的過失，就算撼動不了炎氏，也算是在這塊磐石上敲出一條裂縫，假以時日，或許就能讓這塊巨石化爲粉末。
宗政憬與慕慎安一唱一和說完這些話後，默契的保持沉默，望向姚妹兒。假如這件事的後續發展是與炎氏對立的那部分人藉此爲契機，發動對炎氏的攻擊，而這件事又發生在萬壽街當日仁慶帝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能夠輕易息事寧人？若是如此，朝堂短時間內定無寧日，假若此時有人趁機而入……
——那麼，這會是姚瑾策的手筆麼？若是，那他的心思，豈不是司馬昭之心？
姚妹兒是真的沒有想到這麼多的彎彎繞繞，見此時宗政憬與慕慎安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她有些欲哭無淚，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好不好！她哪有那麼可怕！
姚妹兒哀嘆一聲，蒼白無力的解釋道：“妹兒對朝堂風雲不感興趣，也不甚瞭解炎氏的故事，妹兒只是一時憤慨，想要讓昭陽公主失去她手上這些特權罷了。”
慕慎安輕聲問道：“一時憤慨？從情形看，今天你可佔足了上風，又有什麼能讓你心生憤慨的？”
“大哥，你知不知道妹兒爲什麼那麼生氣？”姚妹兒決定和盤托出，實在受不了他們方纔看她的眼神了！陌生的令她感到害怕！“慕夫人這些年是不是一直想要給你物色一個賢內助？”
洗耳恭聽的慕慎安：“……”
同樣洗耳恭聽的宗政憬：“……”
慕慎安的聲音終於有了淡淡的起伏：“妹兒，你問這個做什麼？”若是轉移話題，未免太過生硬拙劣。
姚妹兒直奔主題：“可是，每每慕夫人看上哪家小姐，哪家小姐過一陣子便暴斃了，是不是？”
慕慎安與宗政憬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讀出了不可思議。。
良久，宗政憬道：“妹兒的意思是……這些都是昭陽做的？可她怎麼……”
姚妹兒道：“妹兒也不知道昭陽公主是怎麼做到的，但這是她親口承認的，她說她把那些可能要嫁給大哥的女人都殺了。”
“昭陽對慎安的心思確實人盡皆知，”宗政憬還有些不相信：“但昭陽遠在深宮，又怎麼會知道慕夫人看上了哪家小姐？據我所知，慕夫人還從未向哪家正式提出過結親的意思。”
慕慎安卻似乎相信了：“這種事，母親很喜歡去找皇后娘娘商量。”
宗政憬的聲音低了下去：“若是如此，那昭陽能知道也不奇怪。說起來，這幾年新京是有好幾個世族小姐到了議親的年紀說沒就沒了，前陣子不是就有一個？雲飛侯的嫡孫女，論家世與你倒正好相配……”
姚妹兒冷不丁接話道：“也未必都是慕夫人與皇后娘娘說了才傳到昭陽公主耳中——慕夫人並不知道妹兒是哪根蔥，昭陽公主不也找上門了？”
慕慎安垂眸：“看來我身邊也要好好整頓整頓了。”
“若不是昭陽公主做下這麼多惡事，妹兒丟她幾百只毛毛蟲噁心噁心她便也罷了，可她視人命如兒戲，殺人全憑喜好，若她還是大景王朝最尊貴的昭陽公主，還要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難道妹兒做錯了麼？至於炎皇后，能教出昭陽公主這樣的女兒，她又能是什麼好人？若是讓炎氏坐大，將來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於非命！雖然妹兒做這件事的時候確實沒想到這一層，但現在知道了，妹兒也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宗政憬淡淡道：“那你可知道，朝堂之上，將會有一場以此爲契機引起的腥風血雨？”
“這種大帽子就不要往妹兒頭上扣了，這麼重的鍋妹兒這副小身子骨可背不起，”姚妹兒冷笑，“難道這場腥風血雨今日不起，明日便不會起了嗎？與其將來積重難返，不如現在就讓它先燒起來好了——秦王殿下，你老實說，難道不久之後的局面不是你所期待的嗎？不破不立，若是炎氏不動搖，你哪裏來的機會呢？若是辰王登基，朝政必定旁落，依炎皇后的xin子，她會容得下你麼？”
此言一出，慕慎安與宗政憬皆是面色大變。
宗政憬看向姚妹兒，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妹兒，這些也是你師父教你的麼？你的師父究竟是什麼人，竟能教出一個女狀元來？”
姚妹兒雖然聰慧過人，到底還是年少莽撞，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鋒芒畢露竟是將矛頭引到了師父身上，差點驚出一聲冷汗，立即調整情緒，找回最開始迷糊中帶着些與嬌憨的語氣：“怎麼了，秦王殿下難道沒有那些想法麼？師父對朝堂裏的這些彎彎繞繞纔沒什麼興致，不但師父沒興趣，妹兒也不喜歡，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並不妨礙妹兒看清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