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該瞭解的，”姚瑾策緩緩擡頭，望向姚妹兒，一字一頓道，“畢竟，他是你的親哥哥。”
姚妹兒呆立在原地，彷彿聽不懂姚瑾策在說什麼，良久，她才吶吶道：“師父，你說什麼？你說大哥他……他……”是她的親哥哥？！那她，是慕丞相的女兒？
這怎麼可能！
姚瑾策拿出另一隻鐲子，連着手上的鐲子一起扔給姚妹兒：“你的鐲子，慕相府中的妾室各有一隻，而上面的數字，則是這些妾室被慕相收用的次序，這是主母慕夫人的一點惡趣味，在慕府並不是什麼祕密。不過也未曾放到檯面上而已。”
姚妹兒下意識接住兩隻鐲子，拿在手中細細對比，發現兩隻鐲子的花紋果然一模一樣，只是刻在上面的數字不同，一個是十三，一個是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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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你是不是騙妹兒……慕大哥他……他說……他若是知道，怎麼可能……”若是大哥知道她是他的親妹妹，他怎麼可能要娶她？！兄妹，他們是兄妹的話，那豈不是……“不，這是慕夫人賞給慕相妾室的東西，大哥未必會知道，何況妹兒聽說慕相雖然有諸多妾室，大部分都是十幾年前納的，這些年幾乎沒什麼新人，即便慕夫人有賜妾室編號銀鐲的愛好，大哥也未必知道，畢竟這是普通的銀鐲子，並不是貴重之物，妾室們不隨身佩戴也是常事——何況慕大哥是個守禮之人，又常年住在紫瀾苑，怎麼可能對慕相妾室的首飾如此清楚呢？”
“是啊，他或許是不知道的，”姚瑾策冷淡一笑，開脫之詞，都不用慕慎安親自說，妹兒就爲他想的這樣周全，做人做事能到如此程度，恐怕也不是簡單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所能解釋的吧？“但無論如何，你是不能嫁給他的。你們，畢竟是兄妹。”
姚妹兒腦中一團亂麻，似乎還是有些不能相信這件事：“師父，妹兒……妹兒真的是慕相的女兒？可是……”可是她在紫瀾苑這麼久，在新京這麼久，從未聽說過慕相有流落在外的妾室啊……事關當朝丞相，即便是十多年前的舊事，哪怕只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妾室遭遇歹徒下落不明，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過啊……何況，聽師父的描述，恐怕那歹徒，根本就是主母找來的吧……
姚瑾策淡淡道：“這件事，絕不會有錯。你的鐲子由慕相多個妾室辨認過，有幾個與你母親當初甚是交好，對你母親容貌的描述與你母親的容貌一般無二。”
姚瑾策的記xin姚妹兒是信得過，即便時隔十五年，但當初自己是由師父親自接生，那麼師父對於她母親的容貌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那……那當初……究竟是怎麼回事……”姚妹兒問出這句話時，已然是信了姚瑾策的話。
姚瑾策微微垂眸，用十分平淡的語氣敘述道：“當初你母親身懷六甲，臨近生產卻突然去城外上香，歸途遭遇歹徒下落不明，當初慕相正值關鍵時刻，不能有任何不好的傳聞出現，哪怕是妾室落難這樣的消息，而你母親雖然有姨娘的身份，但卻是慕府家養的丫鬟出身，外人對你母親的存在並不瞭解，而一個妾室懷孕，也實在不值得外界關注，何況當初懷孕的妾室不止你母親一人。因此你母親懷着你落難一事，便成了慕家封存的祕密。至於那些歹徒是真歹徒還是假歹徒，如今過去十五年，已是無從追查了。”
姚妹兒雖然早有預料自己與自己母親的身份在生父眼中無足輕重，但真正聽到姚瑾策說出這個故事，而故事中她和母親的存在甚至可以讓親生父親一筆抹消……
姚妹兒捂住胸口，往後退了幾步，在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師父，那……我母親當年……”
“當年的慕夫人因慕相在納妾一事上來者不拒，不管是同僚下屬送的，還是院子裏他略看得上眼的，結局都是一夜歡愉收入後院，雖說沒有鬧出什麼寵妾滅妻的醜聞來，但光被扶作姨娘的就有十多個，這還不算那些沒名沒分的侍妾和通房丫頭，而慕夫人是個從小被嬌養大的，自然容不下夫君這般作態，所以慕相的妾室雖多，卻在慕夫人誕下慕慎安後的幾年內無一人順利生下孩子。直到你母親出事後，同時段又有旁的懷孕妾室流了產，慕相震怒，親自插手後院之事，慕夫人才消停下去，漸漸地慕相纔有了幾個庶子庶女。”
這個故事並沒有什麼新意，不過是許多內宅後院都有的故事。花心的丈夫，善妒的主母，一羣在主母手下苟延殘喘的妾室，和許許多多胎死腹中的孩子。
姚妹兒的手依舊捂着胸口，因爲這個平淡無奇的故事，卻讓她的心地好痛好痛。
還有什麼比最糟糕的猜測成真來得更糟糕的呢？她居然是一個被所有“親人”都遺忘了的孩子，而她與母親的xin命，在她的生父看來，根本不值一提……而且……她的殺母仇人，似乎就是大哥的親生母親……雖然她對素未蒙面的母親並沒有什麼感情，但是……爲什麼這個世界這樣瘋狂？！
“師父，”姚妹兒的臉微微發白，說話的語氣突然染上一絲急切，“那，那這件事，慕……他知道了麼？”
“自然是不知道的，”姚瑾策看到姚妹兒傷心欲絕的表情，心臟微微抽痛，語氣一下子柔和起來，“不過是通過幾個年老色衰恩寵稀，如今在慕府已無人注意的姨娘查探出了此事，不至於驚動了慕相。”
“師父，這件事，不要讓旁人知道……”姚妹兒捂在胸口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她望着姚瑾策，滿臉哀求，“既然我的……既然慕相根本不記得我的存在，我也不要他知道，我也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師父，妹兒永遠是你的徒兒，與旁人都毫無關係，好不好？”就算慕夫人當真是……她也不可能爲自己母親報仇了，畢竟，那是大哥的生母，何況這一切也無從查證，又怎能爲了自己的猜測而去……如今她只想遠離這些是非，其餘的……其餘的就都算了罷……
這種時候，姚瑾策自然是不可能將姚妹兒的身份挑明，否則在以孝爲重的景朝，豈不等於將妹兒的將來拱手交到慕相手中？慕相這樣的老狐狸，連最出息的嫡子的婚事都能用的這樣乾脆，對於姚妹兒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庶女，又怎麼可能有半分憐惜？而此時姚妹兒對他的重要xin人盡皆知，誰知道慕相爲了逼他就範，會如何擺佈姚妹兒？縱然他是撫養姚妹兒長大的師父，也是鄭重認下姚妹兒作義妹的義兄，可在法理上，未必敵得過一個權勢滔天的生父！
見姚瑾策不答話，姚妹兒立刻道：“師父放心，就算……就算妹兒的身份不能挑明，妹兒也會想辦法讓慕大哥打消聯姻的念頭——前幾日慕大哥說要着手此事，如今是何情形？”
見姚妹兒似乎從方纔的哀傷情緒中抽離出來，就開始認真思考毀掉婚約一事，姚瑾策心中略有些放心，語氣卻陡然冷淡起來：“這件事我會處置，你不必再出面了。”
有姚瑾策這句話，姚妹兒便放心了，其實她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陡然從義兄變成親哥的慕慎安……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交給師父了，”姚妹兒將不屬於她的那隻鐲子送回到姚瑾策手中，神情又有些失魂落魄，“妹兒……妹兒先回去了……”
“等一等，”姚瑾策叫住姚妹兒，原本冷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銳利，“妹兒，你當真覺得，慕慎安並沒有查出你的身世？”
姚妹兒緩緩轉身，望着姚瑾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乾淨，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師父，你在說些什麼？大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說到這裏，姚妹兒依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她居然差點嫁給了自己的親生哥哥……這種事，即便是陰差陽錯，也實在難以容忍。
“怎麼可能在明知你是他親妹妹的情況下，還要娶你爲妻？”姚瑾策靜靜的將姚妹兒的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可是妹兒，宗政憬拿走了你的鐲子，你覺得以他的本事，他可能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麼？”
姚妹兒無言以對。她忽然想起慕慎安見到她手鐲時，臉上突然出現的難以掩飾的驚詫。
“大哥可能發現了什麼端倪，但他並沒有查出什麼來，所以……”姚妹兒微微低下頭，不知是在說服姚瑾策還是在說服自己，“他是慕夫人的兒子，有些事涉及慕夫人私德，他查起來束手束腳，沒有查明真相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所以大哥不過是在猶豫中選擇繼續前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