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妹兒坐在鞦韆架上，一手圈着繩索，一手取出一個小竹筒，慢慢的從竹筒裏取出一個小紙卷。
打開紙卷，姚瑾策龍飛鳳舞的字跡慢慢展現，內容很短，幾乎一眼就看完了：“妹兒：潛州之亂三月之內可解，然新京並非十足安全，若有可疑人物接近，切記不可輕信。紫薇玉暫且不用，由你親自保管。”
姚妹兒輕哼一聲，折起紙條。她前面已經去信質問，可師父的回信中關於下藥將她弄回來的事居然仍舊隻字不提，她還年輕得很，當她都忘了不成？
——只是，師父怎麼也不說說蘭州的具體情況到底如何？他爲何會忽然公開君氏遺孤的身份向景朝“投誠”？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還有，爲什麼她回來這麼久，秦王居然沒有任何消息？難道師父親自出馬，她對他而言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嗎？好歹大家相識一場，從新京到蘭州一路上多少也有點革命感情罷？居然這麼……哼。蘭州的那兩人都不是什麼好人，等他們回來了，新帳舊賬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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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兒，想什麼呢？”
“大哥，你怎麼來了？”慕慎安突然出聲，嚇了姚妹兒一跳，她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笑道，“大哥走過來怎麼悄無聲息的？”
慕慎安在鞦韆架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下，輕笑：“怎麼，妹兒不想見到大哥？”
“大哥說什麼呢，”姚妹兒連連擺手，“今日又不是休沐日，通常這時候大哥還在禮部當值，所以妹兒才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這陣子恐怕只有禮部最是清閒，”慕慎安輕輕嘆了口氣，道，“兵部、戶部、工部都在爲四境和潛州之亂忙活，刑部本就不空閒，吏部忙着安置這屆新科，唯有禮部，科舉已經結束，戰事又幫不上忙，四境友鄰虎視眈眈，自然也沒有外藩來朝之事，眼前這陣子，倒是清閒得很。”
姚妹兒第一次聽慕慎安講起這些事，看慕慎安一臉“國難當頭我卻獨自清閒”的鬱悶表情，姚妹兒忽然有種感同身受的無力感。
她也很擔心師父和秦王，可是她待在蘭州只會影響他們，讓他們因爲擔心她而放不開手腳，甚至因爲她成爲敵人的目標而無法心無旁騖去做正事。所以她如今也只能在新京待着，原本這幾日還可以去望江樓好好奮鬥，偏偏黴運當頭遇到了辰王兄妹，如今她都不能隨意出門——萬一撞到辰王就慘了，雖說這機率比較低，但若是辰王突然來紫瀾苑，而她不能及時出現……她豈不是又坑了大哥？最後她只能乖乖呆在紫瀾苑這方寸之地，靜靜等待蘭州的消息。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大哥哪裏清閒了？”姚妹兒輕笑，“妹兒就不信大哥沒有與蘭州聯繫，也不信大哥沒有替秦王出謀劃策。運籌千里之外，這纔是大哥啊。”
慕慎安又掛上慣常的溫和笑容：“政憬都同你說了？”
“沒有，”一說起突然就杳無音信的秦王，姚妹兒就有些不高興，“自從妹兒回京，秦王哪裏還記得妹兒——他原本就是爲了師父才接近妹兒，如今師父明着站在他身邊，他纔不會記得妹兒呢。”
“你都知道了？”慕慎安也是第一次聽到姚妹兒說起此事，微微驚奇道，“你……你不生氣麼？”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姚妹兒無所謂道，“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當初秦王莫名其妙就黏上了妹兒，若說其中沒有貓膩……大哥，你覺得妹兒是蠢笨到這點異常都看不出來的人麼？”
慕慎安失笑：“妹兒是難得的聰慧，又飽讀史書，自然看得出來。”
姚妹兒一手扶住一根繩索，腳下用力，鞦韆慢慢盪漾起來，姚妹兒微微擡頭，看着天邊的白雲一晃一晃，輕笑道：“所以妹兒又有什麼好生氣呢？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秦王雖然動機不純，但他確實沒做過什麼傷害妹兒的事。一個皇子想要坐上龍椅，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何況妹兒並未刻意藏拙，秦王應該知道，他這樣的殷勤，會讓妹兒起疑的，可他依舊沒有改變策略，由此可見，其實秦王在接近妹兒這件事上，是有些坦誠的利用，”說到這裏，姚妹兒看向慕慎安，似笑非笑道，“倘若秦王對待妹兒如大哥一般，妹兒恐怕也不會懷疑秦王有什麼動機了。”保持着不遠不近距離，彷彿一直是被秦王拉着纔會頻頻出現在她面前，若非如此，他一定會恪守禮法，絕不輕易見她，而後來，被秦王拉着熟識了，如此時一般的相處，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一切都彷彿水到渠成，毫無刻意的痕跡。
姚妹兒的話令慕慎安眉頭一挑，嘴角的弧度與往常不同，竟顯得有些邪魅：“妹兒的意思是，我也是有所企圖，纔會對妹兒這樣好？”
姚妹兒的視線回到天邊的雲朵上，笑容忽然格外燦爛：“誰做事沒有企圖呢？就如同妹兒對問菊姐姐好，是想問菊姐姐也對妹兒好呀。所有人做事，都是有所企圖的，譬如吃飯，是企圖不餓肚子。在妹兒看來，有些事動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倘若最後誰也沒有受到傷害，甚至都有所收穫，那即便從一開始就別有所圖，又有何不可呢？”
“妹兒這論調，倒是聞所未聞，”慕慎安垂眸，似在細細咀嚼姚妹兒的話，良久，他輕笑，“如妹兒這般豁達之人，爲兄生平僅見。”
姚妹兒被慕慎安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裏是豁達，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縱然秦王接近妹兒是有目的的，然而他想要的，並不會傷害的妹兒，何況這陣子的事也讓妹兒明白了，師父的身份遲早是要揭開的，若這個人是秦王，師父或許能全身而退。若是如此，那麼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至多秦王是主動出擊那個罷了。但是妹兒相信，這陣子的相處，也總有幾分真情實意。將來事了，再見面時依舊會有一份親暱在，這就夠了，不是麼？若什麼事都要斤斤計較，那世間還有什麼太平日子可言呢。”
慕慎安點了點頭，認真道：“好吧，說了半天，妹兒原是在佑供呢。”
“哈？”
慕慎安嘆了口氣，一臉“坦白從寬”的表情：“我承認，當初在思君坊，政憬確實暗示我救下妹兒——因他一眼便看到了妹兒脖子裏的紫薇玉。其實當時我已經準備管這檔子閒事了，畢竟，第一次有人從樓上跳下來，一腳踩在我腳背上。如此緣分，焉能不救？”
“咳咳……”姚妹兒一陣乾咳，說起這件事……“那個，大哥，妹兒似乎還欠大哥一句抱歉……”不過她是接着竹子滑下來的，落地時應該……大概也許沒什麼力道罷？
“妹兒輕功不錯，那一腳還算輕巧，”慕慎安似是認真回想了一下才道，“嗯，並不痛。”
姚妹兒被慕慎安的一本正經逗笑了，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
過了會兒，姚妹兒先開口問道：“大哥，蘭州到底什麼情況？爲何妹兒的師父突然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即便姚氏假借君氏遺脈的身份作亂，師父也沒有必要立即跳出來罷？妹兒聽說朝中對於真假君氏遺脈也是持有不同態度的，師父此時跳出來也並無什麼大用處——何況紫薇玉還在妹兒這裏，師父便是要用君氏寶藏自證，也沒有鑰匙，妹兒本想讓人將紫薇玉送去給師父，可師父卻不肯要……”原本她醒來後看到楊木交給她的精鐵無痕盒和鑰匙，還以爲師父送她回新京的另一個目的是讓紫薇玉與他分開，對他而言也是一重保障，畢竟只要紫薇玉不在他身邊，即便他不小心落入姚氏控制，姚氏之人爲了保證拿到紫薇玉時有新鮮的君氏鮮血去開寶藏，也不會當真傷害他。可是師父居然突然挑明身份了……
——姚氏假借君氏遺脈起事是不假，可師父有必要爲了這個不少人都持懷疑態度的旗幟突然跳出來嗎？萬一仁慶帝抱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態度先將他殺了呢？此時秦王可護不住他！雖然從槐樹等人打探來的消息看，仁慶帝暫時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打算，但是，對於師父的這個舉動，姚妹兒始終想不明白是爲何。
慕慎安看着姚妹兒的一張臉從疑惑道皺成一團，才淡淡道：“你師父比任何人都瞭解姚氏，今日收到的消息，姚氏似乎因他此舉亂了陣腳。你師父這樣做，大約是爲了刺激姚氏。”
“竟是這樣？”蘭州的消息槐木等人嘴巴緊得很，若是師父的信中沒說，他們也絕不會說，聽道慕慎安的話，姚妹兒鬆了口氣，“只要師父是自願的就好……妹兒就擔心是蘭州有人發現了師父的身份，逼得他不得不主動坦白，若是如此，師父的處境未必會很好……”
慕慎安輕笑：“妹兒放心，你師父……不會有事的。”